4

我跟林书瑶是高中同学。

一开始我们并没有什么交集。

高二那年，我家里出了变故，爸妈飞机失事没能再回来。

我成了孤儿。

那时候我情绪不对，林书瑶身为班长就多关注了我一些。

一次，我坐在河边发呆，被林书瑶及时发现。

她什么也不说，就在我身边坐着。

我说这个世界上我已经没有了牵挂，活着好没有意思。

她当时一脸认真的告诉我，如果我非要有个牵挂才能活，那就让我把她当成牵挂。

那天，我死海般的心湖被吹起一丝波澜。

那天的事，她没有告诉任何人。

只是在我身边出现的频率很高，高到同学们嘲笑她是我的跟屁虫。

她什么都不反驳，我行我素的跟在我的身后。

后来我们成了同桌。

不管什么时候，只要我的目光看向她时，总能对上他的目光。

四目相对。

她总是含笑看着我，眼中的光柔和如夏夜的月光。

渐渐地，当我们目光对上后，我的心跳会加快，脸颊会发烫。

高三那年，她问我他是不是已经成为了我的牵挂？

她问这话的时候，耳根红红。

我问，如果我已经将她成牵挂，他会怎样？

她目光温柔如水的看着我：那我努力让你牵挂一辈子。

那一天，我觉得冬日风吹在身上，如她的目光一般，温柔如水。

我以为她真的会成为我一辈子的牵挂，却没有想到顾华的回国让一切变得面目全非。

她不再是那个会用温柔如水的目光看着我的少女了。

彻夜不归，是因为顾华心情不好需要她陪伴。

结婚纪念日回不来，是因为顾华要去看星星放烟花。

任何时候。

任何地点。

任何情况。

顾华都可以一个电话将她从我身边叫走。

我于她而言，渐渐变得可有可无。

她对顾华的偏爱，让我对她的失望一天多过一天。

但因为丈母娘的存在，我对她依旧无法生出怨恨。

她是世界上最好的丈母娘，给了母亲般的关爱。

我甚至以为林书瑶的存在，就是为了将我领进这个家，让我和丈母娘成为没有血缘的母子。

婚后我不再把林书瑶当成对这个世界唯一的牵挂，丈母娘也是。

只要能陪在她的身边，对我而言比什么都重要。

现在，不是妈妈胜似妈妈的丈母娘走了。

她毁了我第二个家。

我带着对她的恨意，将手里的骨灰盒抬高，冷笑：

“林书瑶，你这么聪明，怎么会认不出来呢？”

她惊得后退一步，眼睛瞪得大大的，视线在骨灰盒和我的脸上来回游移。

空气，静寂的如死水一般。

半响，她才反应过来，恶狠狠地瞪着我，像是凶残的野兽般恨不得将我吞噬：

“付岩，你现在真的太不像话了，就算我昨晚彻夜未归你生气，但也不能一大早拿骨灰盒吓我，你也不嫌晦气！”

5

林书瑶推开我，走了进来，直奔丈母娘的房间，边走边叫：

“妈，妈……”

当然没有人答应她。

那个能答应她的老太太已经变成了我手里一捧死灰。

没有听到回应，林书瑶脸色肉眼可见的慌张起来，猛地伸手推开丈母娘房间的门，走了进去。

自然一无所获。

她脸色发白，语气仓皇：

“付岩，我妈人呢？她是不是出去早锻炼了？”

到这时候，她还在自欺欺人。

想到她也是害死丈母娘的帮凶，我的情绪再也控制不住，举着骨灰盒，怒吼：

“林书瑶，你眼瞎了吗？妈就在这里，你看不见吗？”

她眼睛瞬间赤红，目眦欲裂：

“你没完没了是吧？先诅咒我妈被车撞，又说她在医院等我手术急救，现在更离谱的用骨灰盒吓唬我。”

“我看是我对你太好了，你才有胆子这般胡乱行事。”

“我告诉你，付岩，哪怕今天妈出来拦着，我也不会干休。”

她以为他这么一吓，我就会改口吗？

林书瑶知不知道，我比她更想这是一出命运的恶作剧。

下一秒丈母娘就能如往常一般笑容温暖的看着我。

可是，她真的死了。

我忍住泪，直视林书瑶：“如果你教训我一顿能让妈活过来的话，我宁愿被你打死。”

“我有没有说谎话，你打个电话给你科室的朱医生不就知道了吗？昨天他是妈的急诊医生。”

林书瑶微眯着眼睛，深深地打量我。

我浓重悲伤，我不绝泪水，似乎都让她无法回避。

她终究颤抖着手，掏出了手机。

此时，她 的手机骤然响了。

是顾华发来了照片。

照片上的人侧脸很像丈母娘。

随即，顾华的语音发了过来：

“书瑶，我刚刚好像看到阿姨了，她在沿湖慢跑，老太太精神好，没追上她。”

林书瑶忙回了过去。

“你先努力跟上去，我这就来。”

吩咐完，她厉声威胁我：

“付岩，等我把妈接回来再跟你算账，你给我等着！”

林书瑶看我眼神仿佛带了刀子，要把我大卸八块的愤怒。

显然，骨灰盒触及她的底线。

她宁可相信是我在胡闹，也不相信丈母娘已经死亡。

她放下狠话，摔门离开。

而我，也抱着丈母娘的骨灰去了墓园。

选墓地，下葬。

随着丈母娘的入土，我对林书瑶最后一丝留恋也没有了。

我遵从丈母娘的遗愿。

不立碑，种虞美人。

我在丈母娘的墓周边种满了虞美人。

每一株都是我亲手栽上。

它们承载了丈母娘对老丈人的思念和深情，也承载我对丈母娘的无尽怀念。

种完虞美人后，我坐在墓前陪着丈母娘，直到夕阳西下，我才勉强暂时压制住悲伤，起身离开。

然而，冤家路窄。

没走多远，就看到林书瑶和顾华联袂而来。

顾华的手中也捧着一个小小的骨灰盒。

远远地，听他伤心的感叹：

“书瑶，你说点点怎么这么倒霉，过个马路也会被车撞死。也不知道我给它按照人类规格举行葬礼，它会不会喜欢？”

我以前听林书瑶说过，顾华养了一只狗，娶名点点。

“大师不是说了，只要按照人类规格给点点举行葬礼，它下辈子就能投胎做人，能做人点点肯定喜欢。”

要不是亲耳听到，我都不敢相信林书瑶为了安慰顾华，能说出这么离谱的话。

不过，再离谱也跟我没关系了。

此时，林书瑶与我的目光撞个正着。

瞬间，她换了神色，冷漠如冰。

“你怎么会在这里？”

我没回答她的问话，而是问她：

“找到妈了吗？”

就不信他们能变成一个丈母娘来。

6

提到这事，顾华气得浑身发抖，指着我怒道：

“付岩，我不知道你跟阿姨说了什么，让她避开我们，我跟书瑶追都没追上她。”

“你知不知道就因为你的无理取闹，连累点点被车撞死了？”

“不知道。”

我淡漠回应。

顾华被气得差点吐血：

“你怎么能这样冷漠无情？点点它虽然是条狗，但一样是条鲜活的生命，就是因为你挑唆阿姨躲起来，我们追她的时候，疏忽了点点，它才会被车撞死。”

我气笑了。

“对，你的狗是一条鲜活的生命。我丈母娘的命，就不算鲜活的生命。”

“她明明都被你们害死了，还要让她背负躲起来，和我联手害死你狗的罪名。”

“林书瑶是我丈母娘的亲闺女，我执意要她救丈母娘，怎么就无理取闹了？”

“是不是非得像她一样眼盲心盲，为了陪你砸金蛋弃丈母娘的生命不顾，才是对的？”

“你们是杀人凶手，是杀死我丈母娘的凶手！”

最后一句，我几乎是吼出来的。

丈母娘死了。

死不瞑目。

明明可以救回来的。

只要没有眼前人和那个618砸金蛋，林书瑶就可以回医院救丈母娘。

她就不会死了。

顾华瞠目结舌：

“付岩，你是不是生病了？阿姨明明还活着，你怎么非说她死了？”

“还将罪名怪到我们的头上，是不是想让书瑶背负心灵和道德的罪恶感？这……心思也太恶毒了吧！”

林书瑶像是想到什么，眉头蹙得能夹死苍蝇：

“你不会为了做戏全套，将那个骨灰盒葬了吧？”

我扯出个冷笑：

“要你管！”

迈开步伐离开，却被林书瑶拉住手臂。

温热的手掌触碰，我恶心的想吐，用力甩开：

“别碰我！”

林书瑶没想到我会是这个反应，愣了一下，眉头紧锁：

“付岩，你又发什么神经？”

曾经无比熟悉的女人，如今只觉得面目可憎。

看着林书瑶的脸，我脑海中全是丈母娘死亡时那合不上的眼。

“滚远点。”

扔下这么一句，我转身，毫无留恋的离开。

以前，我会争辩，会解释，可是现在我连跟她说话的欲望也没有了。

身后，林书瑶目光灼灼，表情有些古怪。

这是我第一次干脆利落的从她身边走开。

她看着我的背影，心头生出一股奇异的感觉。

仿佛我正一点一点从他的世界脱离。

破天荒的，她扔下顾华追了上来，难得好声好气：

“你别再闹腾了，你说说谁做老公做成你这样？”

“为了争风吃醋，就咒丈母娘被车撞进手术室急救；为了吓唬老婆，就联合丈母娘做戏躲了出去；为了糊弄住老婆，离谱到买墓地葬空骨灰盒。”

“你说这一件件，一桩桩，除了我，谁还能容得下你？”

林书瑶竟还认定我在骗他。

丈母娘去世的事情，但凡她上点心，打个电话给朱医生，就该清楚了。

但她没有。

我忽然恶劣的期待她知道真相的那一刻。

希望她还能像现在这样理直气壮，高高在上。

我对她的回答，只有一句话。

“我们离婚吧，林书瑶。”

说这话时，我目光专注的看着她，神情无比认真。

她整个人傻了，语气是没有反应过来的怔愣：

“你说什么？”

我不再作答，知道她其实已经听清楚了。

不想再在她身上浪费时间，我错身，与她擦肩而过。

林书瑶终于慌了。

挡住我的去路：

“你先回去，等我陪阿华葬了点点就回家。”

“到时候，我们好好谈谈，把误会解开。”

“再将妈接回家，以后咱们一家人好好过日子。”

她大概觉得这次将我刺激狠了，居然破天荒哄我。

换做丈母娘在时，我都会欣喜接受她的好好过日子。

甚至可以出言给她台阶下。

可是现在，我的心已经随着丈母娘的骨灰一起下葬。

我摇头，冷笑：

“林书瑶，我们没有家，也没有以后。”

哪里还有家？

家都被他毁了。

真是荒谬。

她这样的人，竟也幻想以后过好日子。

林书瑶脸色变得异常难看，眼底蒙上一层阴鹜。

“付岩，这话你收回去，我当没听见。”

我冷笑：

“能不能别恶心我了？连妈的生死都不比过你心上人的砸金蛋，我不离婚，怕下一个死的人就是我。”

她阴沉着脸，烦躁异常：

“这谎话你是过不去了？张口就是死，你也不怕晦气！”

“不怕！还能有比嫁给你更晦气的事？”

我淡淡地说。

趁着她怔愣的瞬间，我飞快的离开。

林书瑶周身躁郁，看着我越走越远的身影，总觉得有什么在一点一点流逝。

终将彻底失去。

7

出了墓园，刚上车。

就接到墓园管理员的电话，说有人要拆了我丈母娘的墓地，他根本拦不住。

瞬间，一股热血冲到我的天灵盖，让我的脑袋骤然炸开。

几乎一路跑步回了墓园。

“书瑶，大师说点点投胎做人，会是个美人。这种满虞美人的墓地，应该就是大师说的有缘之墓。”

我赶到的时候，顾华已经将手中的骨灰盒放进了丈母娘的墓里。

几名农民工模样的人正在填墓。

我为丈母娘精挑细选，亲手栽下的虞美人被糟蹋的东倒西歪。

丈母娘的骨灰盒，也被随意丢弃在一旁的地上。

“谁让你们挖的，我跟你们拼了？”

我捡起地上的铁锹，发疯一般冲过去，对着那填墓的几人一顿乱舞。

那几个人忙闪到一边。

顾华像是被吓到，浑身颤了一下：

“付岩，为什么我做什么你都要来破坏？点点它死的那么惨，好不容易找到有缘之墓，你是不是非要让它下辈子做不成人？”

“我已经让管理员联系墓地家属了，双倍的价格买下，让他们重新选个。死人比不得真金白银，家属肯定没意见的。”

“你一个不相干的人又来闹腾什么？”

我没说话，直接挥舞着铁锹挖他们刚填下的土。

这是我花了一上午，千挑万选为丈母娘挑选的地方。

绝对不会容许任何人占据它。

更何况是一条狗。

林书瑶终于认出地上的骨灰盒是我早上捧着那个。

“付岩，你将个空骨灰盒葬下去，胡闹也就罢了，现在还要挖出点点的骨灰盒。”

“为了个空骨灰盒跟个无赖似的，它就这么重要么？”

林书瑶看不惯我对骨灰盒的重视。

迁怒骨灰盒，一脚踢向丈母娘的骨灰盒。

这一下子，她没收力。

骨灰盒在地上翻滚了几下。

里面的骨灰洒落下来。

我尖叫一声，扑了过去，伸手想要捞起那洒落的骨灰。

但老天却故意使坏，风骤起，吹起一地。

“不，不……妈，对不起……不……”

我语无伦次，整个人像个疯子一般，伸手乱抓，妄图抓住那些飘散在空中的骨灰。

手怎么能握住灰？

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丈母娘的骨灰随风而散。

我好恨。

这一刻，我恨不得杀死林书瑶。

我从地上爬起来，用仇恨的目光瞪着林书瑶。

她也傻了，结结巴巴：

“对不起，我不知道……里面真的有骨灰……我以为……是空……”

“啪！”

我狠狠地抽了她一巴掌，打断她的推脱之词。

声音如冰窖中冻结过一般：

“那是妈的骨灰，林书瑶，你扬了妈的骨灰！”

我声嘶力竭的吼着。

林书瑶身体瞬间僵硬，嘴唇却一个劲的抖动：

“你还在撒谎。付岩，我告诉你，你再撒谎，我……”

“打电话给朱医生，现在，立刻，马上……打电话给朱医生，看看我有没有撒谎！”

我从未有过的强势。

林书瑶竟被我气势所震，颤抖着手掏出手机，拨通了朱医生的号码。